職場確實是不同於校園、學習的好地方。這是我在過去這一週對自己的學習所下的評論。
一切的故事要從我的工作談起。我的工作是掛名在某個跨校計畫底下、然後外派到其中一個平台,負責計畫中兩校事務橋接的專任助理。基本上工作內容跟一般RA沒什麼兩樣,只是當這個跨校計畫要舉辦各種研習營的時候我就要加班去支援、然後要多處理一個計畫的報帳工作。雖然是這樣講,但好在我的老闆人出名的好,基本上除卻研習營,我幾乎沒有什麼加班經驗。我的同事們也多半是從校園畢業之後,繼續留在學術圈幹助理的人,基本上跟學生沒有什麼差別。
在我進來工作後不久,另一個實驗室也來了一個跟我相同狀況的同事。唯一不同的是,這位同事已經在業界工作了幾年,經驗上和我們不同。最近計畫裡的各個平台陸續舉辦了各種研習課程,我們這些助理也就必須隨著工作規模的大小去支援別的平台。我們自己的平台舉辦課程的時候,人少規模也小,就是一天兩個講者,雜事都由講者和助理學生自己來,也從不勞煩別的平台助理。但是別的平台人多勢眾(大概跟儀器「夯」的程度有關),不但請來大頭目致詞,還有「外籍學者」演講。而我們這些人自然就得假日加班,去幫忙倒茶接待整場地。
所以大研習營總部來了指示,表示這邊平台助理的工作由新來的那位同事作為聯絡窗口,然後跟我們協調工作內容。但即便接到了這樣的信件,一直到離研習營不到一週的時間,我的同事走進我的辦公室,花了大把的時間讚嘆這次的師資陣容多麼豪華,當我問她某件事情該怎麼分派、缺乏的人手由誰來替補的時候,她依舊露出天真無知的表情說:「我還沒確定耶...」我有些氣悶,用了近乎無禮的態度逼她確定了工作分派才結束了對話,並且在他「要讓大家知道不來參加有多可惜」的堅持下,答應了要幫忙轉寄課程師資的宣傳信件。
然後就出事了。
兩天之後,幫忙轉信的學弟打電話來,說那封信上大嘆「拿到千萬計畫」的老師,今年的計畫其實並沒有審過。信件上並且用輕浮的口氣說這位老師正是「有錢人一枚」。當事人發表顯然是氣炸了的聲明,在所上引起了風波。接著我同事的老闆出來滅火,但是儘是聲明信件的「語氣不當」,對於信件內的不實內容卻隻字不提。我正想著「也許他老闆也是在保他」的時候,就收到他的私人信件,雖然語氣親切還順便裝了可愛,但是大概就是堅稱那封信是「告知我(一個人)的『私人訊息』」,埋怨我們這些幫他轉寄信的人竟然沒有幫他修改信件、讓他捅了摟子,「真是太不可愛了」。
今天傍晚他說會場的工作分配出來了。「我們要接待外賓耶~~好恐怖喔~~~~」她很可愛的這麼說。總部那邊的說法是,我們這邊的助理「認識比較多老師」(最長年資四個月的助理?),所以拜託我們負責外賓招待的事宜,而首當其衝的就是在報到處為講者發名牌的工作,包括素未謀面的外國學者,要「先記下名字和臉,才不會失禮」(怎麼聽起來像是商界會議的秘書工作?)。然後我在表格的最下方看到自己的名字,他們甚至沒有來確認我的手機,任由xxxx佔據那一格,但是工作分配表上寫著,我的工作就是接待外賓和發放名牌。
我第一次有種徹底被陰了的感覺。
在強烈的憤怒和諷刺感逐漸散去的時候,我開始思考這些「看不見得惡魔」到底在想什麼。無庸置疑的,self-serving bias讓我們都很直覺的認定自己的邏輯和價值觀是正確的。不論理由為何,這種「自己是正確的」的感覺,就有如Nash認為自己有一個文學院的室友一般,真實感十足。所以事實上對他們來說,擺脫令人頭大的工作或許是因為他們還有「更辛苦的工作」要做,但也可以解釋成「因為你沒有拒絕」。而我的憤怒也許是因為覺得「自己被分配到吃力的工作」,但換一個角度來說,因為我並沒有拒絕做吃力的工作,所以僅僅是對於那種好像吃了暗虧而且被當做「下屬」指揮的感覺發怒而已。
所以我確實也憤怒的去批評了他們,或者她。把故事講述的像是這是一個狡猾的混蛋如何打亂了我原本平靜的RA生活,然後拉攏了跟我感情比較好的那些人們為我打抱不平。而這僅僅是我的立場而已,我甚至無法保證當我們橋定了轉寄信的工作分配時,她所以為的自己的責任,跟我所以為的她的責任,到底是不是同一回事。我相信由她來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,大概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兩個陳述的內容對起來。因為當你站在自己的立場的時候,這一切都太正確又太合理了。所以我永遠也無法去確認她覺得自己正確的感覺是何種感覺,用何種邏輯,因為我認為自己已經成為她「正確」底下的受害者。
但是繼續下去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並沒有吸引力。我在這個地方的RA工作儘是我進修計劃的一個時期,我有興趣的不是要成為這個地方的霸主,而是在這裡補足以前沒有的東西,考慮一下未來的方向,發一些paper,然後離開去拿我的PhD.我是為了離開而來這裡的。但是在憤怒裡的時候,這種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感覺就瞬間模糊了起來,我想著只要有機會就不會忘記推她一把,當然,是往下推的那種。一些時間之後,我赫然發現自己排斥的並不是憤怒,我害怕的是憤怒的時候,和原本的自己斷裂開來、然後浸入情緒當中的感覺。
我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自己的惡,自己的憤怒或卑鄙,即便我知道這樣的自己經常會無意間傷害自己人、便宜了那些真正惡意相向的傢伙。「就算是英雄的揮劍,也是造成對方的傷害。」在真正能夠接納自己的這個部分,準備好承擔揮劍的結果之前,就會這樣不停的懸掛在半空中,吃著悶虧也只能忍氣吞聲。但是誰又知道,這種怯懦或許正是另外一種惡也說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