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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突然覺得很多事情都是會重複被發掘的。縱使只是些平凡無奇的小事,但是一旦意識到了,相較之下之前那個沒有意識的狀態就顯得格外鮮明。

有時候打破那個無意識狀態的只是一個意外,一個平時不會遇到的狀況,或者突然發生的不便。比如說有一次去陽明參加seminar的時候,因為不想待在圖書館裡就在捷運站附近找了間連鎖咖啡店小坐。在碩班畢業之後,就很少這樣無所事事的坐在咖啡店裡了,一方面是因為遠離台北的桃園郊區,說實在的一家像樣的咖啡店都沒有; 另一方面是畢業之後決定繼續學術工作,不知不覺的就逐漸融入了那種馬不停蹄的工作氛圍,連休假窮極無聊的時候,都還是習慣拿起paper來讀,早就已經忘記過去閒坐在咖啡店裡東想西想的閒情了。但總之那樣一個偶然,我坐在面向大街的吧台椅上,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,東張西望之時,卻無意瞥見身旁鏡牆裡倒映自己的影子。很久沒有這樣看過自己,我仔細的端詳了鏡中的人影,稍微有點發胖的身材、看起來不像應有年紀的稚氣,然後是一瞬之間,那張臉不自覺出現的表情:高高挑起的眉、筆直而清亮的眼神、和沒有一絲笑意、毅然緊閉的雙唇。

那是一張很倔強的臉,用一種安靜的神情不停地表達出「我不會輕易屈服」的訊息。「原來我是這樣子的嗎?」雖然並沒有想像過自己平時會擺出什麼表情,卻還是對自己的這一面感到驚訝,而這樣的驚訝一部分是來自於自己似乎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。我忽然有點明白母親面對我的心情,她總是一臉無奈的知道我並沒有接受她的說教或提議,在什麼也沒說之前就知道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意志和想要做的事情,我想她一定是無數次、無數次的在和我對談時,看到了這樣的我的表情。而我卻一直不知道那個抗拒,其實在我不知道的時候,一次又一次的顯現在我臉上。

又或者昨日,向來替大家服務、騎車出去買便當的學弟,因為一些小誤解所以沒有替我買午餐。在承認冰箱裡的緊急存糧並沒有辦法讓我撐到傍晚回家之後,我抓著一大把十元銅板走出系館去買東西吃。夏日到來前,梅雨最後的奮力一搏之後,空氣被洗的異常乾淨,甚至在下午時間偷偷地透露出一絲陽光來。一對鷺鷥鳥飛過空中,巨大的黑色影子從建築外牆快速的掠過,圍牆旁邊的稻田和屋頂上架著小耳朵的科學大樓,自然和科技以一種幾乎沒有隔閡的方式交織在一起。我不禁抬起頭看了一下這條每天都走的路,陽光照得樹上綠葉和大片草地都翠綠到異常刺眼,發出金光,在午後溫暖的空氣中輕輕搖曳。竟然覺得陌生起來。

多美的一個地方。那種既陌生又感動的心情就好像第一次走過這裡,但又突然想起當初決定留在這個交通不便的小地方,除了老師和系所條件之外,就是因為這些。可以盡情的感受到樹木、草地,晨間和傍晚的陽光,感覺到自己跟地球的同步率。這些東西並不陌生,只是被忘記了而已。就像是失去的記憶一瞬間又全部回流一樣,我有點迷惘的緊緊攢著手裡的銅板向前走著,然後突然想起過世的外公總是在媽媽不注意的時候,將一小條用紙包好的十元銅板塞進我手裡給我做零用錢。記憶再次被比對,每次打開那小小的紙卷,銅板整齊的排列、散開在手裡的時候,就是這種感覺。外公已經過世好多年了,但是我卻在想起他的那短短幾分鐘裡,幾乎落下淚來。

然後是這兩日頻繁的地震。每次來的時候,突如其來的上下震動,就好像某種宣告,讓我體內的記憶甦醒。每一次我都會幾近無法克制的逃離室內,一瞬間腦中只迴響著要把門打開的念頭。然而一旦離開了室內,就剩下絕望。沒有什麼可以做的、沒有什麼安全的地方,我只能靠著牆等待結束。一次、兩次、三次。一次又一次將內心的恐懼翻起,與其說是對於死亡的恐懼,不如說是意識到死亡如此接近的恐懼,面對著斷垣殘壁、廢墟、失去親人與歸所、「再也回不去了」的恐懼,困在無人知曉的地方,思念著所愛的人默默死去的恐懼。我一直是與災難無緣的人,卻似乎接收到了這些恐懼,九二一地震的時候、九一一空難的時候、甚至在我無法追溯的前世裡。

或許身為一個以認知神經科學為主業的人,說這樣的話很失職。但我有時候不禁覺得,或許我們的腦並不是一個記憶體,而是一個訊息處理器。記憶存在在身體裡、儲存在你身邊的每件東西裡,儲存在空氣裡,儲存在整個存在裡。每一個分子都儲存著你的記憶,每一個人都有你的記憶。感官只是接收器,而大腦只是處理器,將訊息處理之後從存在中提取出記憶,然後轉換、解釋,讓經驗再度進入意識裡。所以表面上看起來似乎「發掘」,但事實上卻只是「記起」,因為他們一直都在那裡,一直都是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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