貓伯爵的咖啡館

無意間翻出幾年前去東京的相片。

相片裡的人物是台場人工海灘上，準備下水嬉戲的母子。大約五歲左右的小男孩毫不在意（或者說傻楞楞）的光著屁股，專注於媽媽手上的事物，身上不均勻的色彩顯露出日照的痕跡。當初隨意的照下這張照片，純粹是因為很少看到在公共場合裸露身體的景象。先前幾日幾乎被東京的過度裝飾所麻痺，能夠在週末下午看到如此「自然」的景象，不自覺地就按下了快門。

但真正吸引我的，卻是在幾年後，再度看到這張照片時一閃而過的念頭。受到過去戀情的影響，我總喜歡拍攝人們在無意間顯露出來的表情與姿態，而不是準備好後面對鏡頭的笑容。這些無意識的瞬間，人們是多變而且真實的，快樂的、悲傷的、困惑的、專注的，甚至只是試圖「表演」出某種模樣。

而照片最迷人的地方，來自於它的時間概念。照片的意義，就是試圖保存「某個瞬間」的視覺經驗。當我們本身無法停止的隨著時間往前去時，用來追溯過去的媒介。所以我們總是要指著相片說：「啊啊～我那個時候好年輕！」或者「唉呀～你那個時候好土氣！」

但是這種在旅行途中隨手拍攝下來的人物，卻不是如此。當我透過景觀窗注視著他、按下快門的瞬間，很有可能就是我與這個人此生中，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交會點。我可能一生都不會再遇上這個人、永遠不知道他的名字、生死，更不可能在多年後敘舊，指著相片裡的自己或對方感嘆光陰無情。但對我而言，那個陌生卻觸動著我的某刻，卻是真實存在的。有那麼一刻，我的世界就只剩那麼一個無名的身影。

所以這個孩子呢？多年之後的某日，當我注視著這張往日的相片時，不禁想到。也許上了小學開始有了朋友，再往後推，或許有一天他也會有機會遊走異鄉，透過鏡頭去看見那些陌生的身影。或許他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會說：你好，我來自東京。

東京。我遊走時的異地，他遊走時的故鄉。微妙的交錯感讓我不禁想像，說著「我來自東京」的他的心情，是否與我說「我來自台北」時相同。

坐上第二班車的時候，耳機裡撥著James Blunt的Same Mistake.天色暗了下來，視線所及是快速向後飛奔的高速公路的影子。

下一首是Natasha Bedingfield的Unwritten.我依然記得在車上聽到這首歌的時候，拉斯維加斯刺眼日光下的冬日。跟現在很相像的，在我們從舊金山開回洛杉磯的時候，即將暗下來的傍晚，即便以時速120公里的速度前進，向前、向後、向左右的空間卻依舊非常囂張的無限延伸，讓地平線上僅存的亮光看起來像是反白的陰影。這個世界怎麼能夠這麼空曠呢？這是我在兩年後再次看著洛杉磯機場窗外，因為太過壯觀而引起以為是電影佈景錯覺的山脈的心情。

所以為什麼會有公路電影。至少在沒有標準答案的時候，我很偏頗的這麼認為。當你的世界以一種看似緩慢但實際很快的速度退後，卻無論怎麼退後，看起來仍然無窮無盡的時候，你才會真正感受到世界的廣大，或者說，自己的渺小。很難講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，像是開闊、像是寂寥、又像是敬畏，我看不見時間的洪流，卻似乎可以從視覺的落差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與短暫。坦白說我不喜歡美國，他們的總是讓我覺得平平扁扁又很無聊，但是我喜歡偶爾感受自己的渺小，像是在無盡的公路上奔馳，或者在長時間凝視著火焰或者聽著海浪。那種很安靜舒服的寂寞。

一直到很多年後，Don McLean的Starry Starry Night還是我最愛的歌曲之一。我喜愛Don MaLean唱這首歌時，那種帶著愛意與虔敬、近乎私語的唱法。我常常想，他一定真的很喜歡梵谷，喜歡他在點點色料重疊之間透出來的靈魂的氣息。啊不過我好像因為晚上聽音樂所以又忍不住跑題了。

因為太久沒寫網誌所以被嫌棄了（笑）。還因為去了新的工作地點太過樸素而被嫌棄（大笑）。
吼～不要嫌棄我啦～我都有偷化淡妝上班耶！

 結果搞到每次的網誌都是在近況報告就不好了。大概是這樣的，大概在三月底接到口委的電話，問我有沒有意思去面試中央的助理工作。基於各種理由，我在四月開始的時候，抱著未完成的論文開始了在中央大學小助理的新生活。雖然做的事情都跟在政大的時候差不了多少，但是喜新厭舊沒毅力的性格確實讓新生活比較有活力了，雖然在論文完成前國科會不願意發我薪水，但至少早上起來房間裡有陽光、三餐正常吃、走路五分鐘就到辦公室、還有晚上因為太疲倦而沒時間失眠等等理由，讓我比二三月的時候生活的愉快一些。

在某些時刻我會問自己，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嘛？如果就這樣，一直到五十歲怎樣？但是這種問題就像問我「你想要你老公長怎樣」一樣，不管怎麼想都是一片模糊（既然現實生活中我的老公根本不可能跟大魔王一樣又高又帥又鬼畜、歌聲又性感的話），我只能確定，雖然煩惱一點也沒有短少，雖然沒有比較富裕，但是我應該還滿喜歡現在的生活的。（所以其實只是短視而已？）

「那就好。喜歡是無敵的。」嫌棄我的某人這樣講，並且很好笑的要我以此為題寫100到500字的作文，而我也真的笑了。是啊，喜歡是無敵的，因為喜歡，所以這樣離開家的生活也好、陌生的新環境也好，又濕又冷連翻個身床板都會嘰嘰叫的租來的小房間也好，這樣的生活還是令我愉快。這句話叫我也在一瞬間有些理解自己的困惑，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選擇了什麼選擇了誰，若要對那些心裡的疙瘩追根究柢，到頭來都會發現，其實就只是你心裡真正的聲音在說著「不對啦，我喜歡的是那個才對（指）。」而已。（這是暗示我短時間還要繼續當大魔王的粉絲嘛？）

誰叫喜歡是自由的，任性的，蠻橫的，而且，無敵的。

無意間在網路上聽到Sade的By Your Side.

那是一個男孩(或男人)寫給情人的一封信，或者說，情書。他說，看到了情人的噓寒問暖，讓他的臉也下起了雨；他說，親愛的，我真願意一輩子跟你在一起。背景音樂放著Sade的By Your Side,緩慢低沈而優雅的嗓音輕喃，讓我忽然想起下著細雨的晴天。

Oh when you're cold
I'll be there
To hold you tight to me
Oh when your alone
I'l be there by your side baby

我想是不是有很多人也跟我一樣，都被這一句很神祕的和弦給電到。每當那個和弦一出現，我的鼻子就會精準無誤的泛酸。就好像有人拿了尖刺，精準無誤的觸到了最柔嫩、最令人酸軟的那一塊。這是一首多麼美好的情歌，承諾著永遠不變的陪伴，但那空寂的旋律卻默默的挖掘出你心裡全部的孤獨，那是不論多麼親密無間的愛情也無法填滿的空洞，無論多麼驍勇善戰的愛情勇者都無法進入、只有一個人的孤獨堡壘。

對我而言，聽這樣的音樂如果不是在電力充足的精神狀態下，就是正處在某種接近毀滅的情緒裡，例如說下著寒涼雨水的深夜。

-------這是不知道要怎麼接過去的分隔線-------

有沒有辦法描繪出來呢？黑色的日出。我最近不知為何一直在思考這件事。甚至上估狗去搜尋，卻只能抓到個德國heavy metal的大叔團。

也許是一個夢境的印象或什麼，我只知道自己曾經看到那個景象。那是一個黑色的日出，我的視線裡有低低的屋簷，暗暗的陰影盤據在視線的上方。我坐在走廊之內往外看，延廊外是覆蓋著白雪的庭院，那是一種毫無亮度的白色。正確的來說，舉目其實盡是黑暗，就像在夜裡看見雪地一樣，白色只是存在在腦子裡，對雪的認知而已。從接近屋簷邊的天空開始，天色以一種像是印表機測試頁上的色階一般的漸層，往地平線延伸。光源仍然低低的藏在目光無法到達的地平線之下，僅是微微的傳達的即將天亮的訊息。不像真實世界的日出，整個世界只有黑色和白色和介於其間的灰白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，那不是連細針掉落都聽得到的寂靜，而是連掉落的聲音都會被吸入的寂靜。真正的寂靜。

雖然有著類似的色調，但日出與日落不同。太陽消失但天色未暗的日落時分，也有人稱之「逢魔時刻」，是橘色的。不是磚牆的橘、也不是橘子的橘，而是濃厚卻透明、一種艷麗浮誇、經歷了全力盛開並且即將凋謝的橘色。像是一個上了年紀舞孃，你既不著迷於她早已老去的身段，也不為她早已浮油的濃妝所吸引，但那深藏在妖冶眼神後的滄桑，卻帶給你一種即將隕落的預感。站在那樣艷麗的夕陽之下，我總有虛無的徬徨，感覺連自己也將要在下一刻崩解為灰塵，在風裡四散。

但黑色的日出卻是絕對靜止的。在黑色的日出裡沒有聲音也沒有情緒。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，感覺就像是那只是某一個被凝固的時刻，連那些會在空氣中浮動的情緒也被固定起來，看不到也嗅不出來，沒有色彩也沒有溫度的靜止。不知為何那讓我想起追殺比爾，那一部充斥著惡搞笑話的電影。或許是在那些惡搞底下，持續擴張的一種死亡的感覺，那部從頭吵鬧到尾的怪片，有時候會讓我的腦子突然失去所有聲音。

--------這是回去看文章結果忘記自己寫到哪的分隔線--------

我真的很不會收尾，尤其是這種根本沒有在敘述什麼東西的事情。過去的十分鐘裡回過頭去看了一兩年前的筆跡，覺得好像被提醒了什麼並且因此而整個壞掉了。所以這篇沒頭沒腦的東西就在此打住。

下午和已經畢業了的同學走了一趟後山。

從去年的夏天之後，就一直都沒有再上來學校後面小小的山坡。河堤上的斜陽、入春前微寒的涼風、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曾經看過、山坡上即將綻放的山櫻花。每個熟悉又陌生的細節都令人感到全身舒暢。我們沿著稍微陡峭的下坡前進，聊著這一陣子的近況。由下方來的風吹來了前方的人身上的味道，那是一種類似木頭混著柑橘類的精油，停留在皮膚表面之後蒸發出來的香味。我不禁愣了一下。

好熟悉的味道。

一瞬之間，好像很多個畫面從眼前走過。下午的陽光明亮到有些刺眼，即便是面對著也很難直視的眼神，經常在焦躁中坐立難安的我埋頭做自己的事，依賴著從身側傳來、殘留精油和咖啡的味道。我凝視著它，一次又一次，那讓人感到平靜的香味的記憶。心中的某個角落，隱隱約約的酸了起來。已經不再痛苦了、已經不再執著了，就連這一點點酸澀的記憶，都帶著陽光。

在晚風的吹拂下，原本打定主意只聽不講的我忍不住提了申請失敗的事情，還是好想做研究，但是好像慢慢可以等了。慢慢可以忍耐，這種看起來沒有前進的前進，願意多花一點時間好好想想，堅持這條路的理由。我提到那天在電視上看到美食節目，半透明的滷蘿蔔，泛著淡淡的褐色光芒，光是看著鼻尖就像是能夠聞到那永遠好吃下飯的醬油香。如果可以做到那樣一定很棒。我當時想。

就像做早餐其實是我的樂趣。將雞蛋依著微妙時間差打入平底鍋避免沾黏，然後一邊烤著麵包一邊燒水，趁著空檔打好咖啡豆然後將荷包蛋翻面，關火，將咖啡粉倒入濾斗。沖好一壺咖啡時，平底鍋的餘溫會將蛋黃熱到完美的五分熟，放在烤好的吐司上鋪上火腿和萵苣，便能夠上桌。我熱中於從生疏到熟捻的過程，沈浸在每個步驟的流暢裡。也許有一天，我會覺得成為一個厲害的家庭主婦也是一種樂趣。

只面對著一條路的時候，就會覺得走投無路是那麼容易的事。

晚上去逛了夜市，在一陣睡意湧上來的時候，感到喜悅。好想去旅行。我想著。只有旅行的時候才像活著，清晨為了天光而醒來，為了前進而行走，為了美麗而看、為了悅耳而聽、為了餓而吃、夜裡為了疲倦而睡著。只要這樣就好了，為了活著而活著，並且因此感到喜悅。只要這樣就好了。